记者专访飞利浦何达纳 狭隘专注技术企业难以发展
受访人:飞利浦亚洲集团研究院主管首席技术官何达纳
时间:2010年10月29日
地点:上海虹桥万豪酒店
成立于100多年前的荷兰飞利浦公司曾经是全球消费电子行业的翘楚,但随着公司的战略转型,其业务中心逐步从消费电子向医疗保健、优质生活和照明系统等新兴产业转移。在这一转型过程中,飞利浦遍布全球的研发体系发挥了重要作用。设在上海的飞利浦亚洲研究院是其全球三大研究实验室之一,对飞利浦整体业务转型起到了非常关键的支撑作用。10月29日,飞利浦亚洲集团研究院主管、首席技术官何达纳博士接受了《中国电子报》记者的采访。他认为,飞利浦今后将通过有意义的创新,超越单纯的技术研发,把为人们提供舒适、健康、优质生活作为研发目标。
以健康舒适优质生活为研发目标
记者:飞利浦是做消费电子产品起家的,但近几年的业务变化非常快。作为一家跨国企业在亚洲的研究院,今后你们关注的研究重点领域有哪些?为什么要选择这些领域?
何达纳:飞利浦亚洲研究院成立之初的前5年,我们的研发方向主要聚焦于消费电子产品。这里有两个例子:一个是研究院成立早期开发的CD刻录机,即52倍速的刻录机,在当时来说是世界上倍速最快的CD刻录机。另外一个是2004年,飞利浦重点研究TD-SCDMA技术,首次使用TD-SCDMA技术实现国际通话。随着公司战略转型,飞利浦的业务重点有三个:医疗保健、优质生活以及照明系统,飞利浦在上海的亚洲研究院关注的研究也是围绕公司的三个重点业务开展的。在医疗保健这一块,我们主要关注慢性病的管理以及针对慢性病的治疗解决方案、家庭医疗保健和临床研究;在优质生活这一块的重点是针对亚洲美食的烹饪系统研究,满足中国市场独特需求的母婴护理产品,以及水和空气检测和净化;在照明系统这一块,我们的重点是LED应用系统,支持可持续发展的照明解决方案。这些研究方向非常好地代表了飞利浦未来的业务发展方向。
研发能力长期培育才会有突破性创新
记者:飞利浦亚洲研究院是飞利浦三大研究院之一,所关注的领域包括医疗保健、优质生活和照明系统,其他两家研究院和亚洲研究院在关注领域方面有什么不同?亚洲研究院在飞利浦研发体系中处于怎样的位置?
何达纳:设在上海的亚洲研究院是飞利浦三个全球性研究实验室之一,医疗保健、优质生活和照明系统三个领域是并重的;荷兰埃因霍温实验室是我们三大实验室当中最大的,它的研究领域和上海类似,也是三大块并重;而在美国的实验室则侧重于医疗保健和照明系统。飞利浦以前更多关注消费电子类产品的研发,公司业务实现转型之后,亚洲研究院研发重点也跟着转变,更多关注的是为人们的优质生活提供便利。
当然,要支持这一业务开展,提升技术的研发能力,需要一定的时间才可以打造覆盖三大领域的研发体系,研发能力的长期培育才会有突破性的创新。亚洲研究院经过近几年的努力已有产品推向市场,比如阅读灯、摔倒监测仪等,这是我们培养研发能力过程中的一些成就。其实,我们希望有更长远能力的培养,比如说我们关注亚洲烹饪领域以及其他领域的创新,相信未来我们的研发会更加广泛,涉及的产品也会更多。
顺便说一下,有一些产品,比如说摔倒监测仪等,这些东西从外表看似乎非常简单,但是里面所涵盖的技术是比较复杂的。比如说一个人摔倒了,发出警告之后,我们要去判断,到底是人摔倒了爬不起来,还是摔倒监测仪掉在了地上。如果未经判断就向医疗机构发出警告,会招来很多不便,引起很多人的恐慌。所以,这里面有很多技术和算法,通过这些算法来判断到底实际发生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当然,说这个产品看起来非常简单,里面有很多技术,并不是说要显示我们的技术多么复杂,而是说要通过这些先进的技术带来有意义的创新。因为这个看似简单的监测仪,已经拯救了不少人的生命。我们的产品看起来非常简单,而复杂技术隐藏在这个看似简单的表面之后,这也体现了飞利浦的品牌承诺:精于心,简于形。
记者:亚洲研究院在飞利浦全球研发链条中是如何与其他两家研究院互动的?三地共同研发某一项目的机会多吗?
何达纳:首先我们要确保三个实验室从事的研究项目是协调的,避免重复,所以三个研究院的工作分配非常仔细,同时我们也有一些互动,在上海从事的研究也需要来自欧洲和美国实验室的知识转移。另外,我们也有一些联合研究的项目,上海、美国、欧洲三个实验室联合做,但项目经理可能在上海,或者是在欧洲、美国。这有什么好处呢?因为这三个地区是不同的时区,我们的研究工作是24小时不间断的工作。比如说荷兰有一个新的点子或者新进展,上海的研究人员上班时第一时间就收到荷兰方面的研究成果,这样可以加速这个项目的研究。
比如,医学影像介入式疗法,原来要做开胸外科手术,现在只是插入一个导管进去,你里面怎么切怎么做通过医学影像来实现。这一块是将来增长非常快的领域,虽然说这是一个介入式的治疗方法,其实这也是一个微创的治疗方法。这个领域的研究是飞利浦在全球非常大的项目。在这个项目中我们在中国会关注中国常见或者是高发疾病,比如说肝癌,因为中国的乙肝患者比较多,导致了肝癌高发。我们临床上针对肝癌的研究和开发,需要来自其他两个研究院开发的应用和技术,把它结合到中国的肝癌治疗上。
一味爬技术楼梯可能是个死胡同
记者:你刚刚提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概念叫有意义的创新,能不能详细解释一下什么叫有意义的创新?正如你刚才所说飞利浦关注贴近生活的创新,比如摔倒监测仪是各领域技术综合应用的产物,但是可能会引起对某细分领域的基础性研发关注不够,这样会不会丧失飞利浦在行业当中的引领地位?
何达纳:搞技术的人更多关注技术本身,要给他们适当的引导或者指导。如果不给恰当引导的话,他们会更多关注他们感兴趣的技术本身,真正能做到满足客户需求的创新的概率非常低。有时这条路也能走通,这是你运气好,但有这种好运气的机会是非常少的。所以,仅仅从技术出发,从技术工程师的角度钻牛角尖一直往下走的话,真正可以带来有意义的创新、真正可以改变客户的生活是很难的。有意义的创新是可以真正改变人们的生活、可以为人们生活带来差异性变化的。
100多年前,当时技术非常少,有限的技术可以轻易实现一个应用。现在的技术非常多,但在众多技术当中找到一个针对性的应用却很难,如果你找不到一个真正有意义的应用,一味爬技术楼梯将来可能是一个死胡同。所以,创新要有意义,你必须去关注社会的应用,比如说医疗保健方面你要关注用户需求,从而知道什么叫有意义的创新。我们已经剥离出去了飞利浦的传统业务——半导体,已经不再从事了,因为在半导体业务上要有突破性创新几乎是不可能的。你刚刚说的技术整合更确切地说是系统创新,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创新也是有机会的,比如说核磁共振或者CT,如果你要进一步提升CT和核磁共振的表现效果的话,就要使扫描速度更快,这里面涉及很多综合性的技术创新,才能实现实质性的突破。
再如,我们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时候发明了CD,这是一个真正有意义的创新,因为它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你可以想一下CD和传统的唱片相比,首先CD用起来非常方便,而且它有多种用途。CD也是一个“开放式创新”非常好的例子。这个技术是我们发明的,发明之后,我们就和业内其他公司进行合作,通过和业内其他公司的合作,把这项发明真正做成一个产品,成为商业成功的典型案例。
研发是对用户需求的深刻理解
记者:飞利浦当前所关注的三大领域也有很多竞争对手,你反复强调飞利浦关注贴近生活的有意义的创新,面对竞争对手,你们如何保持可持续性研发优势?
何达纳:我们的技术研发其实是基于对用户需求的深刻理解,比如说道路照明,听起来道路照明很简单,就是造一个很高的杆子,上面装一个灯泡就好了。实际上,这样的照明对驾车人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你没有考虑到灯光对眼部的影响,而且在周边环境都是黑暗的情况下,路灯对行人会有怎样的影响?我们做了很多实验,模拟实际情况,模拟在不同光线条件下,道路照明灯对驾车人有什么样的影响,对人的眼部有什么样的影响,基于这些实验我们才可以获得最优化的道路照明解决方案。这样一个里面包含了大量现场模拟实验数据的最优化的照明解决方案,竞争对手是很难复制的。同时,我们还要了解客户其他的需求,比如说道路照明领域的客户一般都是政府部门,他们希望每一个灯都更为耐用,我们会从耐用性角度去考虑,提高灯泡的耐用性和可靠性。另外,飞利浦也有强大的品牌,人们听到飞利浦的时候,就想到了飞利浦强大实力,这些方面都是竞争对手无法相比的。
记者:你曾经做过蓝光光盘的研发,并和日本、韩国公司的同行一起做研发,你感觉飞利浦和日本、韩国的企业在做研发方面有什么不同?
何达纳:在蓝光技术研发过程中我有幸和日本企业以及韩国企业的同事共事。我看到韩国、日本的研究人员,他们无论是从理念上还是方法上与我们都有一些不同。他们的技术能力是非常强的,所以在飞利浦的研究技术人员和日本、韩国的研究技术人员,尽管朝一个方向努力,但是也有竞争,因为每个人都希望最好的点子是来自于自己这一方。所以参与的过程也是让我非常兴奋的,通过这样一个既竞争又合作的过程推动了蓝光格式或者是蓝光标准的发展。
研发的不同点其实并不是很多,大家都是搞技术研究的,通过这个技术来寻找解决方案。具体研发的过程,日本的研究人员有一些不同,因为他们会花很长时间先是大家讨论未来应该朝哪个方向发展,向哪个方向努力。一旦这个方向确定之后,他们很快会付诸行动,但关于未来方向的讨论会花很长时间。然而飞利浦,一开始每个人可能会朝着不同方向努力,在这个努力过程中,根据我们最终想要达到的目标进行一些微调,然后使大家不同的研究方向朝向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进。这是最大的不同点,但是两种方法都同样奏效。
记者点评
身边的创新
胡春民
飞利浦的华丽转身让人们大吃一惊,其医疗保健、照明系统以及优质生活等三大业务系统已经磨灭了飞利浦的“电子”印记。尽管电视机、剃须刀以及生活家电等产品,我们仍然能够在卖场的柜台上看到飞利浦的影子,但它们只是家庭“优质生活”的点缀而已。尽管从“荷兰皇家飞利浦电子公司”这一名称中可隐约看到公司拥有着的贵族血统,但今天,其整个研发体系已完全贴近普通人的生活了。“做有意义的创新”,这是飞利浦研发体系的“圣经”。所谓有意义的创新就是解决普通人生活当中的实际问题。这一浅显的研发理念,对追求“高端”、“核心”、“关键”技术突破的中国公司绝对是一个有意义的启示。
飞利浦剥离了半导体业务,是因为在半导体领域“要有突破性创新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飞利浦并没有放弃与半导体有关的照明系统。飞利浦把研究的重点放在了照明系统对周围环境的适应性上,进而扩展到人眼对光照的感知,并从生理学、心理学和行为学的角度分析照明系统对人的影响,以及如何应对眼疲劳和提高视觉以及情绪的舒适性。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飞利浦对新领域的开拓并没有盲目性,它们把为了开发而开发的研发思路转移到为了生活而开发,体现了高度的“人性”特征。在改善和提高人们优质、舒适、健康生活水平上寻找突破点,这是最简单的聪明做法。记者在飞利浦采访时注意到,一款采用LED光源的阅读灯区别于其他同类产品。它直接照亮书本,让用户在照明条件不好时也能读书写字,且不干扰他人,为个人提供了专属阅读照明。这款简单的阅读灯充分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研发理念。
国内企业一直都在强调自主研发,并把在某一领域实现关键性技术突破作为目标。这一思路当然没有错误,但是如果我们留意一下身边的实际需求,可能会发现“柳暗花明”的创新领地。老年慢性病的家庭保健护理、家庭空气和水的净化、厨房健康管理以及母婴护理等,这些时刻都在我们身边发生着的需求,期待转型的国内公司注意到了吗?是的,国内肯定已经有企业一直在做,但把“优质生活”作为一个单独业务进行创新研究,飞利浦已走在其他公司的前面了。曾经的半导体大佬已不再追求在该领域的革命性突破,做“有意义的创新”,围绕生活当中的点滴进行整合创新,成就了飞利浦的战略转型。期待业务转型的国内公司是不是也从中找到了方向。
“创新”不等同于“发明”。创新意味着充分理解用户的需求和渴望,并为他们提供独创性的解决方案,来满足他们的需求。技术研发只是这个流程中的重要一环,而了解客户需求才是关键性的开端,是确保所开发产品和服务获得成功的基础。上述观点看似是对创新定义的八股式说教,但绝对值得国内企业深思。
飞利浦亚洲研究院关注的重点课题
●照明视觉研究及解决方案
●服务于社区卫生的临床决策系统
●老年慢性病的医疗保健研究
●空气净化和饮用水净化解决方案
●亚洲烹饪方式健康研究和母婴管理
个人简历
何达纳博士
1982年加入荷兰皇家飞利浦电子公司,2005年9月被任命为亚洲集团研究院主管及首席技术官。
1982年~1989年,任荷兰埃因霍温飞利浦研究实验室研究员。
1989年~1991年,任纽约布拉克利夫飞利浦实验室材料物理学部门负责人。
1991年~2000年,任荷兰埃因霍温飞利浦研究实验室数个主管职位。研究领域:显微镜和分析仪器、存储和显示器。
2000年~2005年,任飞利浦研究实验室高级副总裁、集团存储研发项目总裁和存储方案全球研发总经理。
2005年,任亚洲区集团研究院主管及首席技术官。
何达纳博士是35篇科学论文的作者或合著者,3项专利的申请人。
何达纳博士18岁进入莱顿大学攻读物理学,并于1982年获得博士学位,论文题目是材料的超低温磁性。